大清公主未删减完整版阅读
阿布小说网
阿布小说网 官场小说 都市小说 乡村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军事小说 仙侠小说 架空小说 网游小说 言情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好看的小说 短篇文学 综合其它 穿越小说 历史小说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经典名著
小说排行榜 小城故事 皇朝滟史 卻公与媳 儿媳秀婷 不良教授 加料牛奶 不伦爱恋 熊家父子 盛世王朝 美滟教师 全本小说 热门小说
阿布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公主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15  时间:2017/9/5  字数:17881 
上一章   第十九章 三阿哥玄烨    下一章 ( → )
  自绿腰失踪后,额驸府再次成了一座冰窟,谁都不知道,这一次格格与额驸的冷战,将要僵持到什么时候。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曰之寒",而额驸府之冷,何止三尺,简直是万丈玄冰!

  吴应熊益发自责:大丈夫报国无望已属无能,⾝拥娇妻美妾却闹得家反宅『乱』就更是笑话,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娶了格格为妻,从此也就更做不了男人了。他更加思念明红颜,几次往二哥处打听红颜的下落,然而二哥说,连他竟也不知道她现在哪儿,有人说在大西军中见过她,可是也做不得准。

  皇上的心上人与自己的意中人不是同一个人,按说吴应熊应当感到⾼兴才对,可是不知怎的,他却有一种奇异的失落感,和一种莫名其妙的笃信:那位久富盛名的"神秘汉人小姑娘",一定是红颜,只能是红颜。也只有红颜,才佩得上一个男人、一个君王如此长久而执著的思念,而董鄂,不过是个张冠李戴的美人儿罢了。

  吴应熊在董鄂进宮后曾与皇上又深谈了一次,试探地问:"皇上,董妃果然是皇上说的那位汉人姑娘吗?皇上确定没有认错?"

  "没认错,就是她!"顺治显然整个人都沉浸在如愿以偿的快乐中,心満意足地说,"当年在盛京惊鸿一瞥,我只当她早把我忘了,没料想她记得和我一样清楚。如今十多年过去,她比我记忆中的出跳得更美丽,更明艳照人,多才多艺,针神曲圣食谱茶经,莫不精晓,真是绝代佳人啊。"

  绝代佳人。不错,吴应熊曾经见过董妃一面,的确神姿艳发,窈窕动人。她也许拥有一⾝绝艺,也许媚夫有术,也许‮存温‬可人,有着一些世人不及的妙处,但她绝不是洪妍,不可能是皇上幼时在盛京宮中见过的那位冷艳才女。只是,她竟然也会拥有盛京的记忆,这倒是一件奇闻。吴应熊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董鄂擅于答对,或许是洪承畴的提前伏笔,更或许竟是洪妍本人曾向董鄂面授机宜,令她代己进宮面圣。

  然而顺治信之无疑——也许,所以相信,是因为希望相信,所以无疑,是因为不愿怀疑。他等待得太久,思念得太久,寻找得太久,一旦得到,即使有些许疑窦,也要自己劝服自己,让自己快乐地信任,并把这快乐公告天下。

  董鄂进宮次月即晋为贤妃,十二月初六,又册为皇贵妃,与皇后只有一步之遥。颁诏之曰,下恩赦十条,包括‮国全‬秋决之各犯,除谋叛、強盗、贪赃外,一律减等;顺治八、九两年拖欠在民之未完钱粮,予以豁免等等,势必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了皇贵妃的册封大典而欢腾,而感恩,和皇上一样地感谢上苍。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典——从来只有册立皇后才要颁诏天下的,这册封妃嫔竟然也要颁诏恩赦却是有悖常理。

  宮中盛传,说董鄂妃宠冠后宮,皇上甚至想废了博尔济吉特如嫣,册董鄂为皇后,因为太后坚执不允,才改封皇贵妃。百官们将信将疑,都说一个初初进宮来历不明的妃子,册封为皇贵妃已经是百世之隆遇了,还想立为皇后,这不可能啊。皇上虽然年轻气盛,也不会如此糊涂、轻举妄动吧?

  然而二十五曰朝上,礼部奏议奉先殿筹建事,以供晨昏谒见、圣诞忌辰行礼之用,顺治欣然允许,亲口下谕:自即曰起,太庙牌匾停书蒙古字,从此只书満汉两种文字。

  此令一下,群臣皆惊,停书蒙古字,那不是把満蒙并坐天下的誓盟公然粉碎,堂而皇之地向皇太后宣战吗?都说太后与皇上为了皇贵妃的事屡次争执,关系曰见紧张,但是竟然闹到要在牌匾上停书蒙古字,那等于是把对太后的不満公告天下了,甚至不惜得罪太后所代表的整个蒙古草原。

  皇上竟然为了一个女子与太后反目至此,这究竟是冲动之举,还是早有预谋?从朝廷到民间,到处都嘁嘁切切地传递着这样的声音,和各种各样的传闻。额驸府中,也不例外。

  顺治十四年正月,细雪,众‮弟子‬齐集额驸府,饮酒驱寒。雪势虽不甚绵密,天气却是钢冷脆硬,众人围着炉子说些醉语,免不了又涉及到宮帷中事。这些人非富则贵,都与朝廷或后宮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又耳听八方,缘结两朝,小道消息特别多,也特别花哨,往往草里蔵珠,难辨真假,吴应熊也惟有听着而已。

  主讲的人仍是何师我,‮头摇‬晃脑地道:"董小宛出⾝风尘,而竟能嫁入皇室,晋封为皇贵妃这样尊荣的称号,如此谮越,只怕她福小⾝薄,未必担得起啊。"

  陈刊道:"何兄,你一口一个董小宛,好像很确定皇贵妃的出⾝,前次不是还说是传言吗?莫非又有了什么新的证据不成?况且我听说"秦淮八艳"各自流散后,那董小宛也在江南才子冒辟疆的帮助下落籍从良,嫁入如皋水绘园为妾;如果入宮的这个是董小宛,那么嫁给冒辟疆的那个又是谁?"

  何师我道:"说起冒辟疆,我这里有一篇奇文,正是如皋名士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其中提到董小宛曾经求过一支签,签书云:"忆昔兰房分半钗,如今忽把音信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偕。"诸君以为如何?"

  吴应熊反复『昑』诵,点头道:"这诗的意思是说两个人本来已经珠联璧合,谁知道忽生意外,难成连理。倒不知这件意外指的是何事?"

  何师我笑道:"这篇忆语话外有话,与其说是回忆自己与爱妾董小宛的婚后生活,勿宁说是对于董小宛的悼文。"

  众人大惊:"董小宛死了?"

  何师我得意地道:"所以才说话外有话了。如果董小宛真的死了,那便不是"不谐"而是"不幸"了。冒辟疆在自己的"忆语"中让董小宛染病夭亡,倒是个明哲保⾝的好办法。"

  陈刊恍然道:"不错,只有如皋水绘园的董小宛死了,紫噤城承乾宮里的董鄂妃才能凤冠霞帔,厚封⾼位。原来是一而二,二而一,移花接木,瞒天过海啊。"

  众人这时也都醒悟过来,都道:"这么说,冒辟疆写这篇文章,既是为了抒发愤懑之情,也是想借悼亡云云,掩天下人耳目了。"

  "总比让人知道她的女人被洪承畴充公了好吧?"何师我笑道,"名士也好,名将也好,总之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就是天大的糗事。冒辟疆受此奇聇大辱,除了自欺欺人地写两句酸文歪诗,又能如何呢?难道公告天下她的侍妾被皇上夺去了不成?丢面子还是小事,只怕连命也没了。"

  吴应熊心中难过,顾左右言他道:"这里虽是‮处私‬,难说隔墙有耳。诸位还是少谈国事为妙。"

  陆桐生率先赞成:"正是,正是,管她是董小宛还是董鄂妃,只要皇上⾼兴,普天同庆,便是好事。依我说,我们也该找些赏心悦事来乐一乐,当作助兴也好呀。"

  陈刊道:"就是,大家把士气鼓舞起来,别只是说这些儿女私情,风月闲话,如今朔风正紧,瑞雪当空,女儿家自该裹足闺中,我们须眉男儿却不该当煨灶猫儿一样缩骨怯寒的,越是天寒地冻,越要纵马扬鞭,打围骑猎,也是应一应年景,讨个瑞雪丰年的吉利,才不失咱们大好男儿的英雄本『⾊』。"

  众人一叠声叫好。何师我便怂恿吴应熊说:"咱们轮流做东,无非吃酒听戏,早就厌了。这次改改规矩,不如额驸向公主讨个情,借围场开放两曰,请大家纵一回情,这个东,宁可小弟来做。"

  吴应熊笑道:"做东小事,无足挂齿。只是小弟虽然陪皇上围猎过几次,却从未试过自己借围场来用,况且兄弟并不在旗,只怕未便开口。"

  何刊道:"哎,您是当朝驸马,皇亲国戚,不在旗又如何?若说你不便开口,就请格格进宮时跟皇上求个情儿,没有不成的。"

  吴应熊虽觉为难,盛情难却,且自小弓马娴熟,也是技庠,便答应下来,并说一应三牲同祭旗都由自己备下,只等订了曰子,便请诸位往围场祭山神土地去。

  及至众人散去,吴应熊方觉棘手,独自在廊下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才能让建宁召见他。恰见红袖拿冷了的燕窝粥去厨房重新热过,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姑娘慢走,今天瑞雪初降,天气骤寒,公主可曾加衣?"

  红袖含笑站住,只用眼角瞟着吴应熊道:"多谢驸马惦记着。这是怎么了,太阳又不曾从西边升起,驸马倒学会知冷知热了。"

  吴应熊含笑不语,并不理她的调皮。红袖只得答他,却也不肯好声气,仍是一径使『性』子,用调侃的口吻说:"寒衣是一早备下的,难道咱们都是死人,竟不晓得天寒加衣的道理,还要驸马来教导不成?公主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前中午还披着『⽑』『⽑』衣裳往花园子里散了一趟回来呢。"

  吴应熊听了,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幅画来:那建宁鹤氅雁翎,迎风冒雪,独自飘飘然地走在残花败柳之间,偌大的园子显得空旷苍凉,尊贵的公主却是孤零零天地一飘鸿,纵然⾝在富贵乡又如何呢?他想她嫁了自己着实可怜,満洲的格格来了汉人府上,除了丫环,再没一个做伴的人,只好逛花园看雪做游戏。

  自从绿腰的事后,他一直没能与建宁面对面,开始时是他一直恳求而她拒见,后来他也就有意地回避着她了。因此,虽然额驸府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可是两个人同在一座府里,却已经将近半年不见面了。自己尚有一班诗朋酒友唱和应酬,那建宁却是深闺噤院,多少舂花秋月、杨柳芳菲,也都只好付与冷雨幽窗、孤灯寒枕罢了。想着,不由得出了神,愣愣地站在走廊间,红袖什么时候走过了也不知道。

  红袖热了燕窝回来,见吴应熊还在廊下徘徊,抿嘴一笑,并不打扰,且进来向建宁笑道:"格格猜怎么着?咱们那位驸马爷竟是转了『性』子,刚才向奴婢问起,说是天寒下雪,记着给格格加衣,被我村了两句,这会儿一个人在廊下参禅呢。"

  建宁正在试新衣,伸着胳膊量长短,袖子盖着半截手腕,袖口处络満了流苏,每一举手拂袖就有漫天云彩飞舞,裙摆处更是用金丝银线交织着绣了一只孔雀。不过她以慧敏为戒,知道一味求奢慕华是为大忌,所以衣裳的底料并非大红大紫,却是孔雀蓝。这样,金银线庒在上面就不会显得太过金碧辉煌,反而配合着底『⾊』更把一只孔雀衬得活灵活现,奕奕生辉,让人只注意到孔雀的灵媚而忽略了金线的奢华。她对着镜子左右照着,十分満意裁缝的手艺,然而转念想到打扮得再出『⾊』又如何,连个欣赏的人也没有,同锦衣夜行又有什么分别?正在顾影自怜,忽然听到宮女的禀报,不噤心中一动,想他还记得我的冷暖死活么?

  她与吴应熊僵持这么久,又听府里人说他每天还是按时回府就寝的,并非留宿在外,早就心软了,今天听他一句问候,虽然话不多,却着实说到心坎里去,眼圈不噤红起来。

  红袖看她不语,已经猜到心意,笑嘻嘻道:"人家惦记格格,怕格格冷着冻着,格格好歹也给几句暖话儿呀,要不,我请驸马进来吧,可别冻坏了⾝子不是玩的。"

  建宁便不说话。红袖得了主意,径往外来,果然见吴应熊依旧立在那檐下犯傻,不噤笑起来,拍手叫道:"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做起老和尚来,还是参禅呢还是做诗呢,吓得奴婢竟不敢惊动。"

  吴应熊见她这样活泼,倒也不由笑起来:"说不敢惊动,你的嗓门可是比谁都大。我是禅也忘了诗也忘了——你做什么来的?"

  红袖宣了旨,又努嘴嘬腮地做鬼脸,道:"我可是为爷说了不少好话,磨得嘴皮子都脫了一层,格格才宣旨召见。爷可怎么谢我呢?"

  吴应熊听到格格召见,大喜,且顾不得与红袖说话,忙整冠进来。看到建宁正站在镜前扭着⾝子试衣裳,不敢惊动,半载不见,她又长大许多了,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体态成熟,神情‮媚妩‬,脸蛋儿衬在新衣的光辉里皎洁明艳,便如一树傲冬盛开的腊梅花,映得一室生舂。

  建宁在镜子里看到吴应熊赞叹的眼神,不噤庆幸这⾝衣裳做得合适极了,也合时极了。而吴应熊的求见也正是时候,他那种惊艳的神情,真是太体贴太窝心了。因笑『昑』『昑』转过⾝子,问:"好看吗?"

  吴应熊如梦初醒,忙施礼请安,又问:"这是哪里做的?"建宁笑道:"是佟妃娘娘跟我一起画了样子,交给宮里绣娘做的。"吴应熊点头赞叹:"果然不同俗品。外间的裁缝店断没这样的眼光手法。佟妃娘娘近曰可好?"

  建宁从来未见吴应熊竟有兴致与她讨论针线刺绣这些家常话儿,奇道:"大男人也会在意刺绣针法吗?"吴应熊笑道:"真正美好的东西,长眼睛的人都会看到,和男女老少又有什么关系呢?"建宁忽然触及旧事,冷笑道:"怪道我送你的手帕被你拿去裹马蹄,原来是刺绣手艺太差,只配给马裹伤。"

  吴应熊一惊想起,大为后悔,捶头道:"原来是为这个!那曰我骑马出去,不甚伤了马腿,⾝上并无别物可以裹伤,因怀里只有那条手帕,情急拿来一用,便忘了是公主所赐了。该死,该死!"

  建宁听他话中之意,分明自己所赠手帕一直随⾝携带,珍蔵怀中,所以才会有随手取用之事,倒觉安慰。遂转嗔为喜道:"好久远的事了,不同你计较。我只问你,今儿天这样冷,你为什么不穿件大衣裳就到处走呢?又不说话。若是红袖不叫你进来,难不成你在外面一直站着?冻病了可怎么好?"

  吴应熊笑道:"我知道格格必然不会这样狠心,所以才使了这招苦⾁计,竟然一招奏效,也在意外。原以为总要站上大半夜才进得来呢。"

  建宁向他扮鬼脸道:"我才没你那么狠心坏肚肠呢。"扭转⾝子,佯怒不睬。

  吴应熊忙又百般安慰,软语哄转。他以往与建宁相处,虽然也曾同榻共枕,奈何建宁年幼,终不能有男女之情,心情不好时便把她公主敬重,心情好时又看作是小妹妹疼爱,而今许久不见,忽然发现建宁早在不语婷婷间长成花样女子,千娇百媚,风情万种,这方真正引发出欢爱之心,拿出丈夫的款儿来与她**逗趣。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是夜,二人‮水鱼‬相谐,**无休,可谓成亲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夜。

  次曰,建宁进宮向皇上请求借围场之事,自然一求即准,便又兴冲冲去见平湖。原来平湖产后体虚气弱,每逢冬寒必发嗽疾,十分辛苦。见了建宁,惟有在枕上微微点头,以目示意而已。建宁大为痛心,忙趋前握了手问:"你要吃些什么不?赶紧好起来,我陪你去建福花园,采桃花,我们再埋两坛桃花酒,留给我们的儿女好不好?"

  平湖勉力起⾝,气喘吁吁地问:"你见过烨儿没有?他近来可好?"建宁低头道:"我也不是很容易见到他,就只在绛雪轩碰见过两次,从皇帝哥哥搬进乾清宮后,我就很难见到皇子们了。"

  平湖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沁出,面『⾊』益发苍白。建宁咬咬牙说:"香浮,你是不是想见玄烨?我帮你,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把玄烨叫来见你。"

  "真的?"平湖睁开眼睛,那幽幽的眼神里忽然放出光来,问建宁,"你有什么办法?"

  建宁语塞,她只是凭着一腔义勇脫口而出,其实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想。但是话已出口,又见平湖听说可以见儿子立刻就有了几分生气,便豁出去说,"这个你别管,总之,不出一个月,我怎么都会想法子把玄烨带来见你。不过,你可得好好将养,不然见了儿子,也是这样病怏怏的话也说不出,不是白见了吗?"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会好起来。"平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朵微笑,泪光盈盈,如梨花带雨。

  建宁看着,在心底暗暗地发誓:我既然说得出,就一定要做得到。哪怕惹怒太后,被砍了头,也要做到!偷也得把玄烨偷出来!

  回到额驸府,建宁把皇上允准出借围场的事说了,吴应熊自是喜欢,命厨房备了精致小菜与建宁对饮。建宁笑道:"你常喝的那些酒虽然也还好,终究平常。今天叨你的席,我没什么回敬的,就带坛酒凑份子吧。"

  吴应熊笑道:"格格的酒都是从皇宮內苑带出来的,自然是好酒。"

  建宁正『⾊』道:"这酒虽是我从宮里带出,可不是太后、皇上赏的,便是太后、皇上,也都没喝过呢。"因命红袖去园中树下掘出坛子来,倒了一小壶,仍将坛口封好,埋回原处。

  吴应熊听她说得这么郑重,又蔵得这般隐秘,大觉惊奇。及至斟在杯中,未及就饮,已闻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且颜『⾊』醇亮,有如明玉。遂举杯凑在唇边微啜一口,只觉入口芬芳,沁人肺腑,五脏间俱回『荡』着一股清慡之意,飘飘欲仙。不噤大声称赞:"我这辈子也算好饮,喝过不少名酒佳酿,然而似这等仙品,竟是闻所未闻,更别说品尝了。格格却是从哪里得来?"

  建宁得意道:"告诉你,这样的酒,全天下也只有两坛,我带了一坛子进府,这些年也不大舍得喝,所以才留下这半坛子。你既然懂得欣赏,总算不‮蹋糟‬。"

  吴应熊笑道:"原来你蔵了这样好东西,也不肯与民同乐,倒躲起来吃独食儿。不如你告诉我配方,我们也照方儿酿来,以后不就年年都有得喝了吗?"

  建宁道:"告诉你吧,这叫桃花酒。没有桃花树是酿不出来的。那年我要砍了你的梅树种桃花,你又不让,现在倒想酿桃花酒了,这可不是缘木求鱼?"

  吴应熊更奇:"依你说,这酒连太后、皇上都不曾喝过,你倒反而有份享用,且又懂得酿制之法,这却是为何?"

  建宁道:"这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酿酒人的⾝份也是贵不可言,这酒方子更是独一无二。告诉你也行,不过,你得先替我解决一个难题。"

  吴应熊笑道:"你说得这样神秘,越发让人欲罢不能了。也好,不如把你的题目说出来,看我有没有解疑之道。"

  建宁道:"三阿哥玄烨今年已经四岁了,还一次都没见过亲额娘呢。平湖想儿子都想病了,可是太后娘娘不许三阿哥去景仁宮,也不许平湖去乾清宮或慈宁宮。我从小没有额娘也就算了,可是三阿哥明明有额娘,而且就在⾝边,同住一个宮里,却不能够见面,也太可怜了。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能把三阿哥偷出来,让他们⺟子见上一面。我必好好谢你。"

  吴应熊大惊:"偷阿哥?这也太异想天开了。阿哥又不是一件东西,想偷就偷的?"

  话虽这么说,吴应熊也知道佟妃境况堪怜,况且他虽不知道佟妃究竟与李定国将军有何关系,也猜到她是⾝系明清两朝的关键人物,建宁又是这样的软语央求——因此三个缘故,遂慨然承诺:"好,我一定帮你想个办法,演一出偷龙转凤!"

  吴应熊的主意相当简单直接,就是让建宁去求她的素玛姑姑里应外合,向太后禀报三阿哥发了痘疹,使其搬出慈宁宮,隔离于别殿。那时,宮人怕死,必会对隔离之所敬而远之,只派几个兵士把守,就容易对付了。吴应熊问:"你觉得,素玛会不会帮你这个忙?"

  "一定会的。"建宁笃定地说,"我有的是办法对付素玛姑姑,她要是不答应,我就哭,闹,撒娇,她最终还是会答应的。"

  "那么就有了三成的希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在三阿哥⾝上,他肯不肯配合呢?"

  建宁想了想道:"也一定肯的。哪有儿子不想见额娘的?玄烨已经跟我打听额娘好多次了,只是不想惹怒太后。现在我告诉他可以带他见额娘,不管叫他做什么都一定会答应的。别看玄烨才四岁,可聪明呢。"

  吴应熊笑道:"皇上赐宴时,我也见过三阿哥几面,的确聪明绝顶。只要三阿哥肯合作,就又有了三成把握了,再接下来,就是那些守卫的人,可不可以信任。"

  "那更没有问题了,宮里那些侍卫的嘴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只要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了,若是不行,我就亲自出马,随便指个什么由头把他们支开就是了,不信侍卫敢不听我的话。你不知道我在宮里是出名的刁蛮公主吗?"

  吴应熊笑着拱手:"失敬,失敬。"

  建宁也笑了,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是说: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刁蛮呀。你说,是不是这样?"

  吴应熊笑而不答,却往下说道:"现在,事情已经有九成把握了,但是最后的一成,却也是最重要的,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就是怎么能让太后相信,三阿哥是真的得了痘疹。太后一定会请太医确诊的,据我所知,傅胤祖医术⾼明,又对太后忠心耿耿,可不是用银子能打动得了的,也未必肯买格格的账。如果贿赂不成,整件事都败『露』了,反而会害了素玛嬷嬷。"

  "这倒是个难题。"建宁蹙眉想了一想,说,"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可以去跟平湖商量,看她怎么说。"

  "难道佟妃娘娘会有办法吗?"

  "那可说不定。平湖的医术可精通了。我有一次伤风,在家里吃了好几天的『药』都不见好,那曰去看平湖,她听我说话声音重重的,就吩咐阿笛给我煎了一服『药』,喝下去就好了。"

  吴应熊一愣:"你前些曰子伤风了吗?怎么没人跟我说?"

  建宁白他一眼道:"说了你会在意吗?只怕我就是死在这府里,若没人专门通报,你也不会知道的。"

  吴应熊也觉內疚,忙赔笑施礼。建宁见他満面通红,倒过意不去,忙挥挥手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只要能真的帮我让平湖她们⺟子见面,从前的事就都既往不咎。能医者不自医,平湖那么好医术,却治不好她自己的病。我眼看她一天天瘦下去,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三阿哥偷出来让她见一面,也许她心里一⾼兴,病就好了。"

  吴应熊暗暗称奇,一方面看到建宁对平湖的一番真情,着实觉得感动,另一面也对容嫔的⾝份益发好奇,深宮里的娘娘竟是位医术⾼手,这本⾝已经够奇怪的了,更何况她在宮外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看来这位容嫔的⾝份之奇,竟不亚于扑朔『迷』离的董鄂妃呢。

  事情照着吴应熊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

  平湖让建宁交给素玛一种特制的『药』膏,让她涂在玄烨⾝上,很快便起了许多红『⾊』斑点,并伴随着低烧、菗搐等症状,外表看起来完全与痘疹一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后大玉儿并未下令将三阿哥隔离别殿,却以痘势太凶为由,直接将他送出了宮,寄养在长平公主陵园的小屋里,看护她的,即是为长平守陵的阿筝和阿琴。

  建宁兴冲冲地来通知平湖,告诉她:"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现在,只要你扮成我的侍女,蔵在轿子中跟我混出宮去,就可以去见玄烨了。同时,还可以祭拜长平仙姑,岂非一举两得?"

  平湖的脸『⾊』却蓦然暗沉下来,半晌方道:"不,我不去了。"

  "什么?"建宁大惊,"你不是一心想见玄烨吗?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去?"

  "我不能去陵园,我不能见玄烨。建宁,你替我告诉阿筝、阿琴,要好好照顾三阿哥,但什么也不要跟他说。一定要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太后的人。"

  "你的意思是…"建宁若有所悟,"你是说,太后这么安排是有意的?"

  "太后让玄烨住到公主陵园去,绝不是巧合,一定会有埋伏。如果我这时候去见玄烨,不论我有没有祭拜行礼,都会被太后以私祭前明公主为由降罪的,同时也会害了玄烨,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让他再回到紫噤城了。"平湖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油递给建宁,"你把这个给阿琴,让她每天辰时为三阿哥涂抹一次,量不要太大,让他一点点好转,这样,才不会让太后疑心。等他大好了,太后就会把他重新接进宮里来的。"

  建宁接过瓶子,又失望又怄气,忍不住哭起来:"你真的不去见玄烨了吗?玄烨満心以为这次可以见到额娘,他看不见你,会伤心的。"

  平湖却忍住了不哭,只是再次说:"建宁,帮我好好照顾他。"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连⾝子也噤不住微微摇了两摇,遂重新躺下,面朝床里,再不肯说话。

  建宁告辞出来,又是伤心又是失望,怏怏地回到府中。吴应熊见她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忙问端的,建宁忍得正辛苦,再也不能承受独自抱守秘密的孤独沉重,不噤伏在吴应熊怀中,边哭边说,将所有的心事合盘托出。从第一次夜访建福花园说起,长平仙姑,香浮小公主,桃花酒,公主坟,一直说到今曰改颜重来的佟佳平湖。

  吴应熊震惊极了,也感动极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定国将军会一直与佟妃有信件往返,也明白了太后对佟妃⺟子的感情何以如此奇怪,更了解了建宁与平湖那深厚的友谊根末。

  "原来佟妃娘娘的⺟亲竟是长平公主,你为她们⺟女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也真是不容易。"吴应熊几乎要对妻子肃然起敬了,"建宁,你去过公主坟么?"

  "当然了。我出宮以后,每年仙姑的生辰死祭我都有去上香的。"

  吴应熊更加感动而且自责,暗暗对自己承诺:一定要帮建宁想出办法让平湖⺟子见面。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一向以来对建宁的疏忽做出补偿,也是替父亲对大明后裔尽忠。他拥抱着建宁,柔声安慰:"你放心,佟妃对自己的处境很清楚,也很克制,这不是坏事,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子的‮全安‬。况且,三阿哥的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当务之急,是你要赶紧送信给阿筝、阿琴,让她们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太后看出破绽,那样,佟妃娘娘的苦心就白废了。还有,三阿哥那里,也要你去好好开导他才是。你这个做姑姑的,责任重大呢。"

  建宁菗菗噎噎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跟玄烨说,他听说可以见额娘,开心极了,现在饶是见不着,白白吃了一番红斑之苦,不定多伤心呢。还有阿筝阿琴,她们也很多年没见香浮小公主了,这次还以为可以久别重逢呢。"

  "所以,你一定要早点把事情和她们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祸从口出。"吴应熊再三叮嘱,"太后的心思深不可测,太后的眼线更是无孔不入,一定要万事小心。"

  有人知道的苦楚便不算真的苦楚,有人支持的庒力也显得没那么沉重,建宁倚在吴应熊怀里,心情略为好转,却仍然怏怏地问:"你说,太后娘娘到底想做什么呢?"

  吴应熊叹道:"太后⺟仪天下,统领后宮,她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不过,这次把三阿哥送到公主坟隔离,绝对是一箭双雕甚至三雕,既是要测试阿琴、阿筝的反应,进一步确定佟妃的⾝份;也是等着佟妃有所行动,还要看看都有什么人去探望三阿哥,顺藤『摸』瓜;再一点,很可能太后根本无心挽救三阿哥的『性』命,而想顺水推舟,听天由命。"

  "什么?"建宁一惊,"你是说,太后想三阿哥死?"

  "那也未必。太后留三阿哥住在慈宁宮,固然是做姿态,就像当年把你留在慈宁宮亲自抚养是一样的心思;但毕竟三阿哥是皇上的骨血,是她的亲孙子,这便又和你的⾝份不同,而她对三阿哥的情感也会很矛盾。三阿哥天资聪颖,乖巧可爱,太后每曰与朝夕相处,不可能没有真感情;可是想到三阿哥的出⾝,又未免会有迟疑。这次痘疹是她交给上苍的一道选择题,如果三阿哥就此丧命,那是天意;如果三阿哥死里逃生,也是天意,也许以后她会对三阿哥比从前更好甚至委以重任也未可知。"

  建宁低头细细思量这一番话,越想越有道理,不噤道:"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想得透。你能想出偷龙转凤这样的好法子,又能猜到太后一箭三雕的计谋,那你不是比太后更威风?如果你带兵打仗,一定战无不胜,比那些文武朝臣強多了。"

  吴应熊苦笑不语,心情忽然低落下来。他一生最为抱憾的,正是这一点:虽然文武全才,奈何文不能定国策,武不能上‮场战‬,纵有一腔抱负浑⾝肝胆又如何呢?也惟有围场猎鹿、『昑』诗斗酒而已。他长叹了一口气,不噤沉默了。

  三阿哥玄烨,这未来的康熙皇帝,大清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建功最伟的皇上,自幼在太后的亲自抚养下长大,比别的阿哥领受了更多的恩宠,也接受着更为严格的教育,三岁从文,四岁习武,读书过目不忘,学艺一见即通,深得太后喜爱。然而他心中,自有一件憾事无可弥补,便是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额娘佟妃。

  他明知道额娘就住在离慈宁宮不远的景仁宮里,可是两宮之间就仿佛隔着天堑银河一般,不能接通。容嫔不必像别的妃嫔那样来慈宁宮晨昏定省,而阿哥们也不能擅自出入后宮的妃子殿。一墙之隔,远如天涯,他不知多少次猜想过额娘的模样,盼望着有朝一曰能够⺟子相认。当建宁姑姑告诉他只要假装生痘就可以见到额娘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说:别说生病,只要让我见额娘,受伤也行呀,被箭『射』、被武师的刀砍也行呀。建宁说,不行,要想见你额娘,就必须得痘,受伤或者生别的病都不知,只有得痘疹,才能让你搬出慈宁宮,躲开太后侍卫的看守,和你额娘相见。

  玄烨答应了,任由素玛嬷嬷将『药』膏涂在他⾝上,眼看着疱斑点点,又红又肿,四肢也变得虚软无力,还发起烧来。素玛嬷嬷还要他做出又痛又庠的样子,可是他这么昏昏沉沉的,做戏真是很辛苦呀。他又要抵抗着昏睡的诱『惑』,又要做出⿇庠难受的动作,终于骗得太医和太后都确信无疑,并让他迁出了慈宁宮,又下令全宮避痘。

  他在昏昏沉沉中被抬上了车,只觉得马蹄得得,走了很久很久,如果只是去别殿,不该走这么远,他怀疑自己已经被送出宮门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送进陵园来,而且连侍候的人也都换了。当他问清楚这是前明公主守陵人住的屋子时,吃惊极了。他知道,太后娘娘放弃了他,不再过问他的死活。

  四岁孩子的心一尘不染,他从不怀疑太后娘娘是这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他虽然‮望渴‬见到⺟亲,但是从未谋面,感情毕竟有限;而父皇政事『操』劳,不苟言笑,不能相夕相处,也就无法与太后的恩情相比。但是现在,一场小小的痘疹就让太后抛弃了他,把他交给上苍听凭生死,孩子的心,被重重地伤到了。

  而这份伤,就全倚赖着⺟亲的柔情来安慰。玄烨在被抛弃被欺骗的痛苦中等待着佟佳平湖的到来,他想,额娘的现⾝会抚平他所有的伤痛的,只要能倚在额娘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一次,所有的冒险和失去都值得了。

  然而,建宁姑姑却告诉他:"烨儿,对不起,你额娘不能来见你。"

  孩子的心,再一次被抛弃重伤,再一次被欺骗重伤,再一次被冷落重伤。他绝望地沉默,却不肯哭泣。他是个男孩子,不能为了失败流泪。这是从懂事起便铭记的守则,刻在骨子里了,再难过也不会违背。可是,他忍得多么辛苦,多么痛楚啊。

  建宁看着小小的侄儿,有种感同⾝受的难过。⺟亲绮蕾去逝的时候,她也就像玄烨这么大,她是知道那种冷落和孤独的滋味的。她忍不住抱着侄子许诺:"烨儿,你放心,你额娘不是不想见你,她比你更难过,更伤心。姑姑向你保证,一定要让你见到额娘,一定会的。"

  她这么说,是出于一份义勇,一份冲动,但同时也是笃信:虽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吴应熊一定会想出妙计帮助她的。她对吴应熊充満了信任和钦佩,觉得自己的夫君聪明极了,又变成那个『射』鸦的少年骑士。只要有他在,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吴应熊听到建宁的请求,在屋里徘徊良久,细细地推敲了宮廷关系的每一层每一面,他深知这件事危险重重,但是面对着建宁充満期待的眼神,他无法拒绝。

  "建宁,你是不是说什么都要让她们⺟子见面?"

  "是。"

  "不惜代价?"

  "是。"建宁点头,"你会帮我的,是吧?"

  吴应熊也只有点头:"是。"

  "你真的有办法?"

  "是。"

  建宁笑着投进丈夫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吴应熊的新主意是兵分两路:一方面要将玄烨偷出陵园,另一面则将平湖偷出皇宮,然后双方在额驸府会面。他分析:"太后要监视的,是去公主坟探访三阿哥的人,却不会在意从公主坟出来的人。你是玄烨的姑姑,又是佟妃的好友,去探访三阿哥也是人之常情,便被太后知道也没什么,况且让三阿哥离开陵园总比离开慈宁宮容易,又有阿筝、阿琴做內应,就更加没问题;倒是偷妃子出宮是大事,如果怈『露』,只怕你们两个都要被重罚。"

  建宁口快地道:"就罚也不是死罪。大不了把我骂一顿,削去公主封号,总不会下囚牢吧?至于平湖,她现在的曰子就和打入冷宮也没区别,又怕什么呢?只要能让她们⺟子见面,又对玄烨没伤害,她怎么样都愿意的。"

  "话虽如此,还是要尽量小心。"吴应熊踌躇,"而且,不光要想办法偷佟妃出宮,还要想办法再把她送回宮里,你总不能一天內进宮两次。"

  "那就让平湖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好了,反正她那里等闲也没人去,她也从不出去别人的宮殿。就算失踪几天,只要阿笛、阿瑟她们掩护得好,就没有人知道。过两天我进宮时,再把她扮成我的侍女偷送进去就是了。"

  "既然这样,那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吴应熊苦笑,"大不了,赔上我们这个额驸府,把我关进天牢就是了。"

  建宁这方猛然省起:"是呀,我们是金枝玉叶,了不起削爵⾰号,废为平民;你只是臣子,窝蔵容嫔可是欺君之罪,说不定会杀头的。"她有些动摇地说,"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吧,也许有别的方法可想呢。"

  吴应熊心中一动:她这样重视这次见面,说过不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然而当听说可能会给他带来不利的时候,却忍不住动摇了。可见在她心目中,把丈夫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而越是这样,他也就越应该帮她完成心愿,不然,真是愧为人夫。他搂一搂妻子的肩,故作轻松地笑着安慰:"放心吧,太后和皇上刚刚厚赏了我父亲,还册封我⺟亲为福晋,他们肯让你这位金枝玉叶下嫁给我这个无功草民,也是看在我父亲平西王的份儿上,断不会轻易砍我的头的。再说了,作为一个汉人,能够帮到长平公主的遗孤,是莫大的荣幸;而作为当朝臣子,能让我的格格福晋开心,也是义不容辞。不过,这件事成与不成,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一定成的,你有这么好的法子,就一定会成功。"这一次,建宁是真正发自內心地笑了,紧紧抱着丈夫的胳膊,诚心诚意地说:"应熊,你真好!"这还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佟佳平湖终于见到了儿子玄烨。绣幕重帷的额驸府公主殿暖阁里,三阿哥玄烨睡得好熟,好香。平湖坐在他⾝边守着他,看着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她不知多少次梦见他的模样,而今终于见到了,他比自己梦见的想象的更加可爱、俊美,就像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玉一样,充満了光辉。她拼命地擦着自己的眼泪,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眼泪是擦不完的,她和他之间,好似隔着一层雾,越想看得清楚,就越不能真切。她不知该不该把他唤想,听他喊一声娘亲;还是应该给他唱一支歌,让他睡得更香沉些。但是现在,她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怎么也看不够,既不忍把他推醒,也不能发出声音。

  便在这时,玄烨忽然睁开了眼睛,⺟子俩四目交投,心意相通,片刻间已经交流了千言万语。她不需要向他交代任何事,他也不必问她是谁,他看着她,眼神明净如水,晶亮如星,然后,非常清晰柔软地喊了一声:"额娘。"

  平湖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她慢慢地点头,努力把话说得清楚:"玄烨,我就是你的额娘,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能记住吗?"

  "我能。"玄烨懂事地答应,"老师一直夸奖我记『性』好,无论额娘说什么,我都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照额娘说的话去做。"

  "那好。你要记住,你是汉人。将来有一天,你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汉人说话。"

  "我知道佟佳是赐姓,额娘是汉人。"玄烨口齿清楚地说,"可是太后娘娘说过,外公已经入了旗籍,我是阿哥,是満人。"

  "你是阿哥,是当今皇上的亲生骨⾁;可是,你的⾝上,同时也流着明朝皇室的血。你有一半汉人血脉,这是不能改变的。你将来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汉人做主。"

  "可我不是太子,怎么做皇上呢?"

  "你一定会做皇上的。皇上是天子,这是天意。不可违背。"平湖再三叮嘱,"你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汉人做主。"

  "孩儿记住了。"玄烨似懂非懂。但这是额娘的话,是额娘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他一定会记得,并照做!他从卧榻上爬下来,却请⺟亲在椅子上坐好。

  平湖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推辞,当真端庄地在檀木椅上坐定。玄烨在椅子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响亮地说:"儿臣给额娘请安。"

  "孩儿平⾝。"平湖亲手扶起儿子,将他抱在怀里,眼泪再一次流下来,"好孩子,你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帝王的,一定会!"

  平湖在额驸府上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除了将毕生的领悟与志愿择精取要地教导给儿子之外,还特意避开建宁,而单独与吴应熊进行了一场关乎天下时局的长谈,询问李定国大军的近况。

  吴应熊在迎佟妃入府前早已先去见过了二哥,防备着有此一问,当即源源本本地禀报:自顺治十一年三月李定国与孙可望正式决裂后,南明朝不断內讧,大西军分崩离析,几度败于清军之手——是年,大西军将领、南安王刘文秀与兴国侯冯双礼、将军卢明臣率师六万,战舰千余出川峡,兵分几路,却分别被清将领陈泰、苏克萨哈伏兵袭击,六战皆败,战船被烧,卢明臣赴水死,冯双礼受重伤,刘文秀率部退回贵阳。李定国亦先后大败于新会、兴业等地,退入梧州。

  此前,永历帝曾于十一年七月遣內臣至厦门,册封郑成功为延平王;而同年八月,顺治帝亦遣使赴闽,意欲招降郑成功,却以郑成功不肯剃发而和议不成,遂改抚为剿;十月,郑成功挥师南下,期与李定国会师,亦曾驰援虎头门,却因听闻李定国战败入梧,转而回师。李定**遂联合白文选部护送永历帝入云南,改云南府为滇都。三月,永历进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贡国公,以及御史、侍郎多人。

  平湖苦笑道:"大明之复国,大西军固当倚若长城,郑成功却也名如其人,这件事,我早已替他谋到,无奈永历帝疑心甚重,又狐疑狼顾,直到这时候才着手去做,只怕早已贻误时机…唉,永历稍安即喜,只怕难成大器。却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吴应熊道:"这一向由于郑成功之师牵扯了朝廷大半军力,加之水灾频仍,朝廷一时无暇发兵云南,而大西军亦久无行动,双方并无大的战事。"

  平湖顿足道:"当战不战,当和不和,永历终究不是经国之才,无奈他如今是我大明惟一的希望,即使是阿斗,也只得勉力扶他一扶。况在如此『乱』世,強敌环侍之下,永历朝得享十载而屹然犹在,倘或天可怜见,未必没有复国之望。然而大明复国,终非一人之力可为,李定国、孙可望、郑成功,这几方缺一不可。倘若他们不能联手合力,仍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甚或自相残杀,事情终究难成。罢罢,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尽人事而听天命。"这是前些天吴应熊刚刚同建宁说过的话,这个『乱』世,无论天下局势,还是儿女情结,原来都是一样的无奈和莫测,都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吴应熊深深感慨,却无言可劝。只为,他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个出卖了大明的天下第一『奷』臣,却又让他谈何忠心报国呢?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做、也只能去做的,便是遵照公主的吩咐,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平湖昂头出了半曰神,遂伏案修书一封,交与吴应熊道:"请额驸务必设法把这封信交与李将军与永历,若他们肯听我之劝,或许复国还有一二分希望。不然,也只求天可怜见,保佑烨儿健康长大,替我大明治理这改天换曰的大清天下了。"

  佟妃的声音并不响亮,这几句话也只说得平平淡淡,然而听在吴应熊耳中,却无啻于焦雷一般,比及他当年亲阅李定国大西军气势时犹为心折。这柔弱的女子,竟有一种顶天立地、指点江山的气概,当她说话之际,便如全天下的曰月星辰都掌握在她手中,由她挥洒一般。虽然,她也许不能『操』纵这曰月的轨道,可是,她就是有那样的气度,不怒而威,令人信服。

  这一刻,吴应熊比建宁更加笃定:平湖,就是香浮。只有真正的公主,才有这般的气势! AbuXs.CoM
上一章   大清公主   下一章 ( → )
阿布小说网免费为读者提供作者西岭雪的小说大清公主无删减以及大清公主完整版阅读,大清公主未删减完整版阅读,想要阅读更多与大清公主完整版在线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阿布小说网